宅月

8.

“你要去哪？！”正要起身下床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这一抓太过用力，痛得我忍不住轻嘶了一声，然而手的主人却好像没听见，力道还不减反增，“你想去哪？”他又问了一遍，急切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紧张。

我怔了怔，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没去哪，我就是想去拿条毛巾来帮你清理一下。”

话音一落，他的手果然松了松，但依然不肯完全放开我。

“放心，之前你带我熟悉过房间了，我一定不会摔倒的。”我向他保证。

“可是......没什么好清理的，你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不知道他是不是脸红了，按说他本不是个会吞吞吐吐说话的人，而且，他说着说着居然还慢慢松开了紧抓着我不放的手。

我不由得在嘴角泛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不行，这是礼节问题！”斟酌了一下用词，我继续郑重其事地向他强调：“就算里面不用，外面总是要的，不然待会儿会睡得不舒服！”

这露骨的表述让他彻底没了言语，于是我便当他是默许了，抿紧嘴，打定主意要拿毛巾的我努力憋着笑走开了。

 

拿来毛巾，我刚摸索着在他腰上擦了一个来回——“好了好了，可以了！”他格外大声地打了个哈欠，将毛巾从我手上拿走，摆明不让我继续擦拭，“赶紧睡觉吧！”他催促道。

紧接着，我听见有东西坠落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他把毛巾直接甩到床尾的沙发上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感觉到胳膊被人用力拽了拽，抿抿嘴，没有别的办法，无事可做的人只能听话地钻进被子里。

 

躺下后，那个几秒钟前还在喊困说要马上睡觉的家伙忽然伸手贴上了我的脸颊，还轻柔地来回抚摸着。

这应当是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谧场景，所以我配合地闭上眼睛，默默享受起这份从未体验过的温存。

“你说你这么会体贴人，我要是忍不住爱上你了怎么办？”他忽然喃喃地问道。

 

我只觉全身瞬时被一种深重的悲哀情绪所笼罩，轻轻按住他的手，静默片刻后我才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回答他：“度假期间随便爱，只要下船回家之时记得把它收起来就行！”

 

那只手滑到肩膀上，轻轻搂住我，“好！”他将下巴抵在我肩头答应了一声，听得出情绪低落了不少。

 

我再度缓缓闭上双眼，不打算再作任何表示，这回他也一言不发地静止在原处。

奔波了大半天，刚刚又做了那么消耗体力的事，两个人都疲劳的紧，于是没过多久，便双双在这片静默中睡着了。

 

9.

即使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抬眼皮也依然是我每天起床的必经步骤。

 

难得一夜深度睡眠，这导致我第二天在一张陌生床上醒来时出现了短暂的失忆症状——我能清楚感觉到有个全身赤裸的人正揽着我的腰躺在旁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空白一片的脑子瞬间被震惊满满填塞。

 

“醒了？”我正想探手去摸摸那人的脸，他却突然说话了，熟悉的嗓音让我浑身一震，而后迅速僵硬。

 

“怎么会是他？！”我在心里大声疾呼，虽然声音并未脱口，但估计脸上的惊愕神情很是明显。

因为他轻笑着问道：“怎么？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需要我再给你递张名片吗？”

我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不安，这下心里更加茫然无措了。

 

幸好这断片只是暂时的，没几分钟，昨天的种种记忆迅速回笼，我总算及时想起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怎么会！”恢复正常的我努力口吻轻快地解释：“我只是从没有在身边有人的情景下醒来，有点不习惯罢了。”

 

话音刚落，我先是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我很抱歉！”他说。

刹那间，我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要道歉？是因为从前没让人留下，还是因为昨晚没让人离开呢？

幸好，我理智尚存，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才没有让那情绪化的质问戳破这个美丽的肥皂泡。

 

“早上好！”彻底冷静下来后，我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他配合地嗤笑一声：“早上已经过去了，现在咱们赶紧起床的话也许还能赶得上午饭。”

“噢，那就赶紧吧！我现在很饿！”

 

10.

“假如成本能够接受，你们开发一个语音点菜系统倒是不错。”等他点完菜，我尽职地提出了上船后的第一条服务建议，只是有些欠考虑，所以与其说是意见反馈，不如说是没话找话更合适。

因此直到把倒好的酒杯移到我面前，他才讷讷答应了一句：“好，我会转达。”

我抿下一口酒，忍不住称赞：“味道不错，是我喜欢的那种！”

“嗯！这是我的私人珍藏，特意带上来的，就知道你也会喜欢！”

我顿时便觉得嘴里那酒的回味开始阵阵发涩，静默半晌，“好东西人人都喜欢！”我举起杯，为之前的话找补道。

“对，英雄所见略同！”他探身过来与我碰了碰杯，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菜上得很及时，我总算松了口气，因为言多必失，而专注于吃是避免多谈的最好借口。

 

“你在想什么呢？看起来一脸神往的样子。”他突然问。

饭后我们俩在甲板上顶着遮阳伞做了好一会儿“日光浴”，他许久没开过腔，我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着这个时候要是能有冰淇淋吃就好了。”

“这个可以有。”他利落地站了起来，“你等着！”刚走过我身旁，他又回身问道：“还是要咖啡口味的吗？”

我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出口的答案却是：“什么都可以，多几种选择会更好。”

“好，知道了！”

 

他走后，我独自躺在暖融融的阳光底下，身上却没来由地阵阵发冷，恍惚间，突然有个轻巧的不明物体砸在了我胸口上。

“啊！对不起！”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并迅速往我这边跑来。

原来是一个纸飞机，我摸起来循着他脚步的方向递了过去。

“谢谢叔叔！”清脆悦耳的童声，听起来让人心情愉悦，我便忍不住想跟他多扯几句：“这个摸起来像素描纸，你是把谁的画拿来折飞机了吗？”

“是我自己的画，画得不好，我就拿来折飞机了！”只要有人表示兴趣，小孩子都是喜欢跟人交流的，而且话匣子一打开就很容易没完没了。

我笑眯眯地教育他：“自己的作品就算不完美也要好好珍惜呀！毕竟那里面有你的努力和辛苦。”

“我又不想画，是妈妈硬逼着我画的，我才不要珍惜呢！”他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语气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个曾经的顽皮孩子。

“哦？原来你不喜欢画画？”我有意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一开始是喜欢的，”小孩咕哝着抱怨：“可是妈妈现在每天只让我画那些鸡蛋和瓶子，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不想画了。”语气很是委屈。

我笑了，决定帮他妈妈劝导劝导这小家伙：“一开始都是这样没意思的，可不练好这些基本功，等你看到想画的东西时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把它画下来，所以现在必须要好好练习，打牢基础。”

“哦！”他拖长了音调，似懂非懂地应着，“那到底需要练多久啊？我都快烦死了！”

“你越努力时间就会越短......如果不想放弃画画，那就拼尽全力去跨越这个阶段，就像你越不喜欢学的科目就越要努力考及格，不然为了补考通过还得多学一遍，更难受。”

“是哦！”被说动的孩子思维迅速跳转：“那叔叔你也会画画吗？”

“嗯！以前会。”

聪明的孩子捕捉到了我话里隐藏的意思，惊奇地问道：“怎么现在不会了吗？”

我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想着要不要摘下墨镜给他解释一下——一个人无论有多么深厚的绘画功底，一旦成为一个盲人，就什么东西也画不成了。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大声呼唤，小孩转头应了一声对我说道：“叔叔我妈妈在叫我了，我先走了，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吧？”

我点点头：“好，再见！”

 

孩子前脚刚离开，我手里就被接踵而至的人塞进了一个冰冰凉的小纸盒——冰淇淋到了。

“谢谢！”我挖了一勺吃下去，有些惊讶：“卖冰淇淋的地方很远吗？怎么化得这么厉害？”

“不远，但我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不想打扰，所以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决心赶紧把还没化完的冰淇淋干掉。

“其实明诚也很喜欢画画。”老程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干扰别人吃东西什么的最烦人了！

不想被烦到的我只是愣了愣，没有搭腔，保持专注地埋头消灭手里的冰淇淋。

但刚一吃完，才放下盒子老程又开口了：“他最喜欢画的是风景，那时候，明楼几乎把他所有的作品都归纳进了自己未来家园的蓝图里......”

他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故事，我要是继续装听而不闻那场面就过于尴尬了。遵照基本的社交礼仪——无论有多么不情愿，作为一个有教养人士，绝不应该故意制造冷场，更何况，对方昨晚才跟你一起在床上那么热烈地亲密交缠过。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做不到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我无奈回了句：“哦！那我敢打赌他一定没画过这艘船！”

“嗯！你说的对，可是......”他忽然拉住我的手道：“你可以画啊！”

 

有没有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别人好心救场，他却硬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我顿时只觉心里有点刺痛，索性考虑起要不要用空着的那只手抓冰淇淋盒扔他。

他仿佛瞬间解读出了我的内心想法，赶紧又接着解释道：“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去画，我来作为你的眼睛指示你下笔！”说完没等我回答，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走吧！行不行光靠想没用的，我们回房间去试试就知道了！”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让故事原本的励志走向莫名偏离，最后发展成了某种不可详细描述的情节——

画纸前，他不仅仅是像刚才说的那样要做我的眼睛指示我该往哪里画，实际上，他是手把手地在带我画。

每个见过手把手指导的人应该都能想象出那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姿势，所以，真下笔时我的最大阻碍已不是官能缺陷，而是完全无法集中的精神，同时我还相信，伏在我背上那人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至少，我的呼吸还没他那么急促。

两个心猿意马的人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房间里亲密接触究竟会有多大的几率能保持克制呢？

我的答案是零！

 

“听说有人会把颜料抹在身上，用画布做床单，然后......完事后也会成一幅作品，我们要不要哪天也试试？”呼吸终于平复后，他拨弄着我额间汗湿的头发，调笑着建议。

我被弄得很痒，不得不抓住他的手，“我说......”

“嗯？”

“突发奇想很危险，还是整点正常人的活动吧！”我压住他，热情地吻了过去。

 

 

 

后记：

盲人真的可以画画，还有成为名画家的，然而，肯定不是我写的这样画法，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