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39.

“那之后，他们又回到了相安无事的状态，明楼依旧每天去探视，明诚依然礼貌生疏，同时，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之前那次小小的冲突。

 

可笑那时明楼却不知道这已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竟然还在窃喜明诚前几天的情绪化，他一厢情愿地认定这种直言不讳是阿诚与自己隔阂在消弭的结果，甚至还白日做梦地以为自己的锲而不舍终于要见成效了。

 

直到，

他忽然接到了来自医生的一通电话，对方告诉他明诚决定要做一台危险性极高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他就能重新站起来，但失败的代价却会是生命。

‘其实以明诚之前的伤势，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冒险！’医生说：‘的确，他还这么年轻，不愿意一辈子与轮椅为伴的想法我们可以理解，但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实在太低了，国内外加起来都没有几例完全成功的......’介绍完情况，医生又强调道：‘我们已经跟他本人沟通过了，他的态度十分坚决。您知道，他跟我们其实也算是半个同行，有些专业角度的东西我们说服不了他，所以，希望家属能给他做做工作——毕竟医学技术是会不断进步的，他要实在想做手术，最好也再等几年，届时技术更成熟，成功率也会更高，以他的身体状况是完全等得起的。’

 

 明楼放下电话便直冲疗养院。

 

‘放弃手术，我不会再纠缠！’一见到明诚，明楼就开门见山地亮出了底牌，他太清楚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的脾气，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不先答应他，恐怕两个人连坐下来谈谈的前提都没有。

明诚看着他，扬起一个扎眼的灿烂笑容：‘来不及了，我是一个重信誉的人！’

‘可这跟信誉没有关系，甚至连医生都不支持你做这种手术！他说你这不是治疗，是自杀！’

明诚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大哥，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经官方认证的英雄人物了，还是一到年节就会有重要人物来探视关怀的那种，谁也不希望我在他手上出事，哪怕得个小感冒医生都不愿意采用新疗法，更何况是避免不了风险的开颅手术？他们不愿意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愿意为自己的健康付出代价......这么容易就被唬住可不是你的作风啊！大哥！’他呵呵笑了几声，又自顾自地说道：‘而且，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提高医生的技术吗？实践出真知，如此高难度的手术不是经常能碰到的，我们得给医生机会多练习，丰富他们的临床经验，这样就能为后来的病患造福了。为人民服务本就是一个英雄该做的事，不是吗？’

明楼闻言痛苦地别开了脸，然后忍无可忍地冲上去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嘶吼道：‘我现在就出去找个人标记我，然后明天就跟他结婚行不行？这样能不能让你放弃手术？啊？！’

‘大哥！’明诚终于收起了那一脸的玩世不恭，眼神慢慢有了温度，甚至还贴上去轻轻吻了吻明楼才道：‘你总说我们的不幸与命运无关，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赌这一把呢？看看运气究竟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你想怎么赌？’明楼怔怔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可以为刚刚那一吻倾尽所有，但是，那绝对不包括爱人的生命！

‘手术成功了，我们就结婚；如果失败了......’明诚凝视着他，声音干涩却很坚决：‘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明楼看着他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终于眨了眨眼让泪水流出了眼眶，喃喃地恳求道：‘不，我不能赌，我希望你活着，哪怕永远都不接受我，我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呼吸就够了，我可以只做你大哥，也可以不再跟你见面，只要你别放弃自己，好不好？我会说到做到的！’

明诚捧住他的脸，一点一点把他脸上的泪都吻干了后才哀戚地说道：‘可是大哥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连呼吸都是累赘了，我需要一点启示，一个答案，你拒绝过我那么多次，现在就不能成全我一次吗？’

明楼看着眼前人那满目苍夷的荒凉眼神，悲伤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把人抱进怀里，然后失声痛哭。”

 

40.

 

他说到这，忽然抓住我的手掌，一道一道地细细描摹上面的掌纹。

“喂！很痒！”我实在忍不住了，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腕，“你这是要给我看手相吗？”

“我其实不大懂这个，但你的生命线看起来挺连续的。”说着，他低头吻了吻我的掌心，又道：“智慧线也很长，所以你一定很聪明......”重重叹了口气，他没有再继续分析我的掌纹，而是忽然转了个话题：“你知道从天堂直接掉进地狱里是什么感觉吗？”

“一念之间？”我避重就轻地打了个机锋。

他没回答，只是默默加重手上的力道把我握得更紧，紧得我差一点就要喊疼了。

“抱歉！”他终于意识到了，立刻松手道歉。

 

41.

“手术室旁边的小门打开时，明楼看到主刀医生开口前先冲自己明显点了一下头，那紧张到极点的情绪才稍稍放松了些。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医生倚在门框上摘下半边口罩说道，人看起来十分疲劳但声音里满是兴奋之意：‘里面还在做后续处理，具体效果要等他醒来后才能确定，可生命危险应该不会有了！’尽管医生的描述很保守，但从他掩饰不住的激动神情可以推断，手术结果应该远远好过他口中所说。

那时候，明楼以为世界即将向他们盛放，自己的一切期待马上就可以化为现实......

 

明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第一反应除了睁眼，同时还颤巍巍地扬起了手，一直在旁边守着的明楼赶紧握住了那只手，并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大哥？’明诚极轻微地朝他的方向动了动头，后面的话却再也没力气说出来。

‘对！是我。’明楼满心欢喜地答应道，然而一看到阿诚努力朝自己瞪大眼睛的样子心里马上又不安起来，‘怎么了？’

‘看......不到！’明诚又费力地吐出三个字，同时还使劲眨了两下眼睛。

明楼愣住了，这才注意到阿诚眼神的空洞，心开始往下沉。

等到医生经过多番检查确认明诚的眼睛近期已无复明可能后，明楼那颗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这样的手术结果让他不确定阿诚会如何判定打赌的结果，他想强迫自己乐观，却根本做不到，最后只能选择逃避问题，一直忐忑到避无可避的那天。

 

“大哥，还记得我们手术前打的那个赌吗？”明诚靠在病床上，幽幽地开口问道。

明楼看着他，努力挤出了一个对方根本看不到的微笑，点点头：‘记得！’

明诚抿抿嘴，忽然将谈话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我很庆幸，你是我失明前最后看到的人......麻醉药让我见到了许多美好的幻象，都是我跟你的事，有些发生过有些没有，但全是很快乐的事......我最后梦见你大笑着朝我伸出了手，可我才刚把手抬起来就醒了，睁眼那一刻，我虽然还是抓住了你的手，却再也无法看到你了......我不知道是该满足还是失望，现在觉得那可能是个警示——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眼瞅着事情开始朝他心里最害怕的方向发展，明楼垂下头，心酸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听不到任何回应的明诚紧张地朝他这边探了探手。

‘我在！’明楼轻轻握住他的手，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带着微弱希冀，只盼望阿诚最后的宣判能让自己有喜无惊，‘你不要胡思乱想，医生也说了，这不一定是永久性的，以后复明还是很有希望的！’他强压下不安柔声劝道。

‘可我想让一切就停在那里，脑海中永远记得我们那么快乐的样子就够了！’明诚神情凝重，提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请求：‘所以这一次，大哥，我算你输好不好？’

判决终于宣告，心如刀绞的人闭上了眼，泪水瞬间滴到了两人手上，明诚颤抖着摸索到了他的脸庞，想帮他把眼泪擦掉，结果自己的泪也落下来了。

“好！”明楼拭去他眼泪，嘶哑着声音答道：‘我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上一次强求的结果是阿诚宁为玉碎的决绝，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冒险硬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