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正如明诚所料，余怒未消的大哥直到第二天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但满心纠结的人已没有心力去在乎这些，他正在为下一步的确认方案天人交战。

下一步难的不是该怎么办，而是要不要办？

他对大哥——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是喜欢的种类和程度有很多种，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的差距有时比爱和恨的差别还要大......而自己，真的会那样喜欢大哥吗？

他不知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他得把后果考虑清楚才行！

 

这一考虑，就过去了好几天。

“大哥，这是新年酒会的工作安排！”明秘书推开长官办公室的门，将手里拿着的一纸公文递给了正在窗边远眺的明楼：“周佛海说请您再最后复核一遍！”

明楼微微颔首，接过那张纸就地看了起来，无需多话，明诚垂手静立在旁，等着下一步的工作指示。

冬日里天光短，不到五点，外面已经是一片萧索晦暗，室内外的亮度差把窗户变成了一格格镜面，静候者无意间把眼皮一抬，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和大哥的脸在窗玻璃上的影子是交叠的，一阵莫名的冲动掠过心头，此情此景让困扰他多日的犹疑瞬时有了决断。

夜深人静，明公馆的人多数都已沉入梦乡，除了—— 

“出什么事了？”

明楼惊讶地看着一身睡衣闯进自己房里的阿诚，眼瞅着对方迅速锁上门，急急走到屋中间又无故停住了脚步，堪堪往这边扫了一眼后便不再看他，目光四处游移。

“到底怎么了？”得不到答案的人耐不住，干脆掀被下床走到来人身旁又问了一遍，心想这家伙也不是没经历过事的，这会儿无论是军统还是组织出了变故都不至于会让他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没有回答，依然是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

“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呀！”明楼已经在考虑是否需要敲敲眼前人的脑袋了。

阿诚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音来，接着就见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好似破釜沉舟般倾身用力抱住了明楼。

被这突如其来举动惊住了的人顿时呆立在原地，既没推拒也没回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被阿诚越抖越厉害的身体给醒回了神——这抖究竟是冷还是怕呢？他暗暗疑惑。

蓦地，他陡然想起对方这些天的种种怪异之处，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阿诚他这是打算来自荐枕席的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明楼抓着肩膀将人扯离了自己，近距离面对面站着，阿诚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明楼轻吸一口气，开始缓慢而明确地向对面的嘴唇靠近，果然，对方非但没有闪躲，还闭上眼摆出副乐意配合的样子，可表情管理出了纰漏，阿诚下意识紧紧抿着的双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抵触情绪。

 

最擅察言观色的明楼没有真的吻上去，而是一得到答案就停止了试探之举，顷刻间，他只觉得心里有股烈火腾起，不是欲火，是怒火！

 

明诚在大哥松手退身的同时睁开了眼睛，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很快便从那有火焰跃升的眼眸中接收到了正确的信号——大哥生气了，还是火冒三丈那种！

这跟预想中的情况太不一样了，饶是一贯能说会道的明诚此刻也没有勇气来替自己开脱，觉得马上就要羞惭至死的人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境地。

 

他以为自己可以顺利逃离的，但这次明楼依然没让他猜中，才刚转了半个身子就被拉住了手，只听大哥沉声令道：“大晚上的不要上上下下折腾了，着了凉更麻烦，赶紧到被子里去！”说着，他朝自己床的方向偏头示意，显然，话里说的被子指的是眼前他床上的那幅。

明诚不敢反对，一溜烟地往床上钻去。

接着，明楼也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之前半躺着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关灯躺平，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一进被子，明楼便感觉到旁边躺着的人在微微发抖，想是他睡在远离自己的那一角，被冰冷的被褥凉着了，虽然心头的火气还没完全下去，但这也不耽误明大少心疼自己的“枕边人”，伸腿一探一扫，便将原本放在自己的脚底的汤婆子一脚扫到了阿诚的脚边。

脚上倏地一烫，惊得明诚差点要叫出声来，幸好他迅速反应过来那是大哥的汤婆子，本想推辞，却又没胆量去忤逆眼下分明还在气头上的大哥，转念再一想，自己抖得这么明显还不肯接受大哥的好意不是太矫情了么？

那就先这么着吧！

内外同时受热，刚刚还在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就因为暖流的抚慰而平静了下来。

心一定，明诚便有余力来考虑正经问题了：

大哥今晚既然把他留了下来，他当然就不能再放任这尴尬留到明天去，夜长梦多日久生变，倘若生出些不必要的心结与嫌隙就太糟糕了——在悬崖边并肩危立的人之间容不下这些蚁穴般的隐患。

于是，借着汤婆子的融融暖意，明诚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大哥，对不起！”

明楼没有作声，既没有问原因也没有教训他，但气氛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明诚等了等，旁边还是一片沉默，只得自己又接着说下去：“我原该直接问您的，这样几次三番地试探太不......礼貌了！”

很清楚的一声叹息回荡在房间里，明楼终于幽幽地开口了：“并不全是你的问题，这种事的确是不好开口，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顿了一顿，他又换了个方向问道：“倘若刚才我真的......允了，你要怎么办？”

明诚不假思索地老实答道：“照办！”

明楼闻言一时竟不知是该乐还是该恼，静默几秒，才长长吁了口气道：“其实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有那个想法。”

明诚的身子重重一颤，显然是被这峰回路转的答案吓着了，明楼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喃喃地解释道：“但我希望，你不仅仅是明白我想要什么，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也有同样的想法！”顿了顿，他又明确地补充了一句：“我想要的绝不是勉为其难的迎合！”

“大哥！”明诚急切地唤了一声，然而又踌躇着没有说下去。

明楼会意地说道：“别急着给出结论，这种事弄错了更麻烦，还是让时间帮着你想清楚了再说吧！”

“嗯！”明诚点点头。

“那就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几分钟后。 

想了又想，明诚终于还是翻了个身面对明楼轻声道：“大哥，你睡着了即使把我当成一个大号的汤婆子也没事的！”

明楼低低笑了一声，答道：“好！知道了。”